阳光明媚,春风拂动。走进天津市第二工人文化宫,映入眼帘的剧场庄重、朴实,令人有跨越时空之感。这座极具时代特色的建筑是由我国老一辈建筑师虞福京于1952年领衔设计的,其“工”“人”的建筑特征,承载着几代天津人的美好记忆和城市情怀,被亲切地称为“二宫”。
4月27日,“公众视野下的20世纪遗产——第九批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项目推介暨20世纪建筑遗产活化利用城市更新优秀案例研讨会”在天津市第二工人文化宫举行。全国建筑遗产界专家学者,以及来自天津市的中学生、劳动模范、图书馆界代表云集剧场,座无虚席。值得一提的是,在现场,当中学生代表及劳模设计师代表从单霁翔、修龙、刘景樑、黄星元、杨欢、路红等专家学者手中接过赠书时,激动之情溢于言表。见到单院的同学们,像见到了明星,脸上洋溢着兴奋。
令人痛心的是,5月2日夜间,一场大火突袭了河南大学留学欧美预备学校旧址大礼堂,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、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项目又失去了一项。
在全国建筑、文博专家的共同见证下,第九批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项目推介出炉,共计向社会推介了102个项目。这些项目分布在全国24个省市自治区,包括沪江大学近代建筑群、天津第三棉纺厂旧址、天津古文化街、中国女排腾飞馆、西南大学历史建筑群、北京国际金融大厦等。
据介绍,第九批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的推介工作,分初评和终评两个阶段进行,终评在公证处全程监督下完成。本次推荐项目的特点是突出红色主题建筑遗产项目,重点集中在1949年至1999年新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项目,同时兼顾少量特别优秀的21世纪初的建筑创作项目,关注在城市更新建设上体现文化内涵,有成功保护传承经验,且在活化利用方面有突出特点的项目,关注面向基层的20世纪建筑遗产项目,关注有历史背景的文化教育建筑。
回溯中国文物学会20世纪建筑遗产委员会走过的十年,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委员会秘书长金磊感慨良多,十年前的2014年4月29日,中国文物学会20世纪建筑遗产委员会成立。单霁翔会长指出:“极其珍贵的20世纪建筑遗产保护工作从此有了专家工作团队。”
十年来,中国建筑学会与中国文物学会共同支持的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项目推介活动,已经向社会推介了九批900项中国20世纪建筑经典项目。耕耘十载,推介工作有哪些独特的价值和意义?中国建筑学会理事长修龙表示,两个学会合作的根基在于对20世纪遗产有着共识,对行业的意义在于可发现建筑文博学科交叉的价值;对国家的意义在于努力探索遗产保护与创新的关系;对国际的意义在于将世界遗产名录中的20世纪遗产努力在中国现代建筑中找到实例;对城市与人民的意义在于造福生活,创造未来。
他直言真诚有效的合作模式,不仅是学科交叉跨界的必然,更堪称国内学界难能可贵的学风典范。“这项工作给予我们的启示是对于建筑遗产的保护,不仅要关注建成的年代,更要关注建筑本身所承载的时代性、文化性、影响力和战略性。20世纪以来,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,中外建筑师设计了一大批优秀的建筑项目,虽然这些项目的建成时间不足百年,但它将传统文化与时代精神巧妙融合,成为每一个城市发展进程中的历史文化载体,彰显着文化历史文脉的传承和时代的精神,对树立中国建筑文化的自信起到了重要的示范和推动作用。”
事实上,随着《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名录》第一卷、第二卷相继出版问世,并获“中华图书奖”提名奖,“公众视野下的20世纪遗产”正在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。在本次推介学术活动中,发布嘉宾刘景樑、路红发布了《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年度报告(2014-2024)》蓝皮书,张宇、陈雄等解读了《公众提出视野下的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·天津倡议》,与会专家提出共识:应开展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项目普查工作;应将20世纪遗产纳入立法保护范围;应在建筑文博界提升对20世纪遗产概念的共识;20世纪遗产有条件为城市更新开辟活化利用之道;探索新质生产力服务20世纪遗产发展之策;在公众中普及对中国20世纪建筑巨匠技艺的传播。
令人欣慰的是,推介研究工作不仅收获值得总结的经验和成果,并且得到了业界及社会的广泛关注与认可。金磊表示,“20世纪百年”“10年求索”“九批”“900项”作品这一串耀眼的数字,它们是探寻中国建筑遗产新类型的文化密码,是城市更新中需要保护传承的文化场域,是中国建筑文博界联手打造展示给世界的一道风景,更成为见证并推动文博大发展、走向中国式现代化的生动实践。
在金磊看来,20世纪遗产推介不是目的,贵在真保护。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建筑风格,2016年9月27日在故宫宝蕴楼广场前举办的“第一批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项目推介与研讨会”上,两院院士吴良镛教授就表示推介与授牌不应是目的,重在要做好保护传承的大文章,他直言,“这无疑是早就涉及推介后的关键问题。”意味深长的是,本次活动的举办地天津二宫剧场,也已是名列“第六批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”的项目,它以丰富的建筑内涵,向人们传达了中国20世纪遗产如何保护利用的问题。
中国工程院院士马国馨在致辞中表达了他对建筑同仁的怀念与敬意,他历数了十年来全国各地去世的建筑文博大家与学人,情真意切,令人动容。马院士反复强调,面对900个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项目,尤其不可忘记为它做出贡献的各位支持者及建设者,“我记得在遗产界的老前辈有谢辰生、罗哲文、陈志华、叶廷芳、刘宗汉等,他们都是对我们的近代建筑奔走呼号,非常关心的专家。应该说我们的建筑遗产除了留下物质的遗产以外,这些建筑师也给我们留下了他们的智慧、才能以及更为珍贵的精神遗产,所以在这个过程当中,坚守并传承,才能后继有人。”
在现场,中国科学院院士常青、中国文物学会会长单霁翔从不同视角阐述20世纪建筑遗产的理念,同时以国际视野下的建筑遗产活化利用,为与会者开拓了新视野。常青直言,因为20世纪建筑离人们比较近,当大家还拿不定主意它是不是遗产的时候,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委员会做了一件大事,使它们进入遗产清单,“非常大胆,非常有意义”。
常青分享了“关于建筑遗产的分类认知及工程实践”主题演讲,并以近年参与工程的体会与大家共同探讨了遗产和进化的关系,以及我们为什么这么重视遗产。在他看来,建筑学的本质是为社会、为文化、为空间塑形,不会过时。他将20世纪建筑遗产分三种形式:第一种是“民族形式-中国固有型遗产”,盛于20世纪初留洋回国的建筑师逐渐形成了中式新古典的高潮,包括梁思成先生心中的愿景一直是“新而中”的风格;第二种是“中西交融-革命现代型遗产”。以20世纪50-70年代北京十大建筑为代表,中西新古典以简约的形式互融,影响了中国现代建筑30年的主流导向。第三种是“在地探索-与古为新型遗产”,20世纪最后20年,西方后工业时代各种建筑思潮涌入,当时中国的建筑师探索带着中国的古韵设计现代的建筑,这些设计走在前面,可以和国际对话。
单霁翔分享了“公众视野下的20世纪遗产保护”主旨演讲,他首先强调,“做20世纪建筑遗产的保护,非常重要的意义就是把我们建筑界和遗产界能够合作起来,这样才能有一个我们保护20世纪遗产的力量。过去这十年,我们优秀的老一代建筑师有很多去世了,所以要给中国建筑师树碑立传,我认为这项工作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事情。”
接下来,他从天津丰富的文化遗产进入,娓娓道来亲历五大道等城市更新,实现传统与现代和谐共生的历程。对于遗产,保护是目的,还是利用是目的?单霁翔阐明,“今天我们终于认识到了,我们保护不是目的,强调保护,远离人的生活,人们不关注它,把它锁起来,坏得更快。我们利用也不是目的,把它过度利用,它也会破坏得更快。我们真正的目的就是传承,一切工作都是围绕着传承来进行。我们祖先创造的灿烂文化,经过我们的手,经过我们的时代,经过我们的城市,把它健康地传给我们子孙后代才是目的。”
随后,在“重塑空间·焕新价值”论坛中,业界专家齐聚一堂,继续为城市更新、建筑文化遗产保护利用的创新探索聚力献智。单霁翔表示,“现在我们的遗产建筑,包括我们的历史名村、江南水乡、传统村落、民族村寨,都在进行提升,其中有叫活化利用,也叫有机更新。在这个过程中,我特别反对和避免一种倾向,就是不要刻意地去改造出某个时代的一条街区。比如我到广东一个村,他们要进行整治,走进去以后,他们就说,这是一个宋代的小塔,这是清代生产盐留下的墙,这是村里人用海蛎壳砌的墙,这一段墙是民国时候做的材料和结构,这一段是解放以后的红砖墙,还有一段墙是改革开放初期用的外挂瓷砖……你瞧我们这条街到底做成什么样的?我说你说的这个过程就很有趣,就能够感受到这条街的历史变迁和人们生活,只要把它做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,每个地方都很到位,它就是一个百科全书一样的东西。”
他指出,“每个建筑街区都有不同人的文化理想和当时的追求,这样的才是有故事的一个街区,才是历史信息叠加的街区。把这些都打乱了,按照一个设计单位统一规划设计一个统一的年代,这样的建筑,味道没有了,故事没有了,很多历史信息没有了。我们改造的目的,其实是为当地居民过更好的生活,他们有尊严的生活,才会觉得这条街有意义,珍惜它,爱护它。”
在单霁翔看来,深入挖掘一个地方的文化资源,把它凝练出来,发挥它的优势来改变它的业态,一定要动员社会力量多参与,多听取社区人们的意见,多了解社区原来的故事进行改造。他举例说,“开平碉楼申报世界遗产的时候,一半房子里的人都居住在海外,怎么进行修缮?一开始社区给他们寄信联系,很多人都不同意。然后就派人分三批、每次几十户地从海外接回来这些住户,让他们看看为什么要把它保护起来、申报世界遗产。他们感动了,也愿意拿出自己的房子来。一个社区的改造,千万不要离开当地人民群众的需求和人民群众的意愿,如果他们认为这跟我的生活、跟我的发展两码事的话,那就不会取得很好的效果。”
他最后强调,一个城市的规划一定要能够实行战略的规划。“我们对于一个区域保护,非常重要的一点,首先要加强战略性的思考。刚才我去开关于改造天津劝业场的会,天津的市民太关注劝业场了,它怎么改造?我觉得要多征求民间的意见,恢复人们对它的期待。我刚才提了几个建议,既然提出它24小时经营,那么十字路口是步行街、夜间的灯光布景变化多姿的话,人们才愿意来吧?此外,老的建筑和新的建筑之间要有功能的区别,老的建筑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,是20世纪建筑遗产,新的建筑最好能够有复古风,能够让老百姓感受到历史的文化,让人觉得小时候的劝业场又回来了。新的建筑中能够有新的空间,一家老小进来,年轻人有他们休闲的空间,孩子有喜欢的活动空间,这样一家人才愿意一来来好几个小时,走了还要来。而且现在年轻人的生活和玩法很新,我甚至建议比如有一个空间可以带宠物来,城市居民带着宠物到这来做造型,他可以不用等,自己去到商场休闲,到时候把宠物领走就行了。还有数字技术的应用,年轻人喜欢的剧本杀,屋顶平台的利用等,这些都是一种非常亲切温馨的新方式,我看了好几个平台都很感动,比如中国大运河博物馆上面的平台能看到山脉;比如深圳城市书房的屋顶平台是无土栽培的花园,妈妈领着孩子在那认各种蔬菜等等,我觉得这些可能都是方向。”
有“万国建筑博览会”之称的天津,以丰富、多元、活化的近代建筑,成为不同年代的城市记忆。4月28日一早,文博专家一行穿大街走小巷,进行实地考察。大家自利顺德大饭店开启,沿途寻访戈登堂遗址、原开滦矿务局办公大楼、安里甘教堂、静园、张园等历史建筑,当年参与研究、修缮的建筑师带队,一路如数家珍,令人体会到“近代中国看天津”的惊艳,以及建筑遗产中蕴含的丰厚人文历史资源。
戈登堂遗址是以英国上尉戈登命名,他是原英租界的主要设计者,他因配合李鸿章的淮军与太平天国作战,深得赏识。李鸿章七十大寿在此办宴会,搭台唱戏。此后,该建筑作为天津市人民政府原办公楼使用。2010年,修缮建筑,恢复原貌,保留其塔楼、垛口的军事功能,如今,在维多利亚花园的衬托下,极具特色。
原开滦矿务局遗址呈现希腊古典三段式建筑风格,独具韵律。天津的发展史,绕不开开滦矿务局,它们共同书写了中国近代工业的历史。天津建筑院建筑师程朝晖介绍说,修缮的过程像寻宝一样的惊喜:一百年前手摇开窗的设计方式,地下卫生间找到的老门牌号,一只把手上发现过去的英文标识;英国殖民时期的蒸汽采暖系统,壁炉里至今保留着一百年前燃烧的灰烬……老建筑散发的味道,令人触摸到岁月的律动。
静园是末代皇帝溥仪与婉容日常起居的地方,它的建筑细节刷新了认知:比如进门处的鱼形壁泉,24小时流水不断,供宾客进门净手;屋内地板、金龙和玺的天花、菲律宾的木制门窗,以及庭院中西班牙风格的拱廊,都是历史原件遗存。1931年11月,溥仪从后门与郑孝胥坐船离开,潜往东北。这一历史事件的转折点就发生在静园的会客厅。
张园因1924年孙中山下榻、1925年溥仪居住而声名远播,有“百年天津看张园”之说。原来的张园建筑,是1915年张彪修建的平远楼,他颇有经商头脑地搭建了咖啡厅露天电影院,盛极一时。1925年溥仪来此居住了四年。1935年,日本驻囤军通过川岛芳子强行购买张园,将平远楼彻底拆除,在原址重建二层砖木结构的张园,其塔楼屋架为日本常见“宝形造”,十分罕见。
近年来,我们国家高度重视城市历史文化保护传承工作,在京津冀协同发展的背景下,在如画风景中,这场city walk令人体会到,在城市规划和建设过程中,只有保护好历史文化遗存,让历史沉淀与现代元素和谐共生,才能使历史和当代相得益彰。